设一个“计”——史金淞访谈
访谈时间:2009年12月
访谈地点:798艺术区空间站
访谈者:付晓东

付晓东(以下简称“付”):你的作品让我想起一系列的“忍者”电影,它们在美学上生成一个系统,一种价值观的模拟,飞镖、刀、盔甲以及它所强调的武士道的精神,冷静、节俭、无形。同样,你不同样式的作品,最后都指向一个相同的价值观。

史金淞(以下简称“史”):设计的目的是指向“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设计是在改变一个时代,改变一批人。设计每一样东西的时候,都是在设计一批人的未来。设计师最重要的是定义一件事的能力,而不是解决某一件事能力。定义就是建立价值观。“国之大,祀与戎”,祀与戎就是祭祀和兵戎。国家权力的正当性,是来自于祭祀;国家权力得以有效的存在和实现,来自于兵戎。祭祀和兵戎,都是最早的设计结构。比如楚国会用大红的旗子,拜东方,尚太阳,崇火,所以是黑甲红旗;秦国崇玄武,所以是黑甲黄旗。文化艺术和兵戎一样,都是被不断设计出来的。设计打开外延之后,任何的价值观都是被设计出来,是全体系统化的一个结构。

我的工作就是不断地把原来的东西抛开,重新创造,用设计原理来架构新东西,导出不一样的结果。我们为什么会对一个产品迷恋?中国现代化的想像力从哪儿来?一个集体主义的农业文明走向一个现代化的过程是怎么回事儿?我把设计导向精神领域,物理和精神之间的关系,包括撞击、拉力、发热。比如《2’59”》是汽车在通过设计之后,必须过的一次“破坏力测试”。查看管道在急速下达到什么样的极限,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所有的物理性的数字共同指向了一种新的价值观,很多人会特别迷恋引擎的声音,从一个物理的角度进入一个精神化的价值观。

付:社会越来越开放,价值观的趋向也比较多,每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价值观系统里。戴名表、穿名牌,就能形成一个内部的价值观系统。但有的人当教授、副教授,学术变成一个价值观。总之价值观的系统千差万别。

史:所有的权力结构都会去设计差别。我要设计一套“未来知识分子”,要评什么教授、院士,让你在这里奋斗,让大家都公认。现在鼓励全民唯利是图,就不会去考虑别的权利、义务。我们被树立了一个有钱能搞定一切的说法,让你周围都能看到榜样。理想主义结束之后,飞快地进入到物质时期,现在是价值观混乱的时期。物质成为最有价值的东西,物质在这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精神领域。在每一代都有统治国家的权力集团、精英集团,或者知识分子阶层合谋的案例,通过金钱来收买官职、权力、封号。

付:最后,权力、文化、经济……这些权利结构高度统一。

史:它们是永远统一在一起的,互相牵扯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在设计一个梦还是参与设计我的梦,还是我的梦在设计我,我不知道是否我真的做了这个梦,大概确实对我来说是一个梦。我想解剖这个价值观的形成,一个权力被设计的过程。任何的权力都是被定位的一个过程,所以我对设计的结构特别感兴趣。我的作品是作为一组价值观的证据,如同我为一个戏剧做了道具,用道具来支撑这个戏剧剧情的可能。我通过这种趣味的设计、摆布、或者痕迹的置放,设计了一个可能性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人被设计的过程。

付:关于价值观的问题,比如巴洛克美学中,最华丽的、最跳动的、最抖动的、最眩晕的,被认为是登峰造极的代表。你既然否定所有被设计建立起来的美学价值观,那么你建立起来的体制是什么呢?

史:我建立的美学就是怀疑美学、解剖美学。回到禅宗的逻辑,最基本的是否定之否定,否定了所有形成知识去思考的语境,毁掉这些的路径。同时我也很迷恋所有的被形成、被设计的美学经验。我很迷恋中国文人的、武士道的、巴洛克的价值观。一旦形成一种价值观,一定有一个高级的美学结构。

《华山计划》中,包浆是一种对暧昧的迷恋,我喜欢不断地换角度去阅读、体验这些东西。它让我的心情舒缓,成为一个更自由的,不依托在任何一个价值观的要求之下状态。你的快感、幸福感、成就感,都可以从这里获得,是来自生活中的迷恋。把某种不断变化的快感呈现出来,跟人交流,可能是一种对价值观的无视,品味价值观的外形获得的趣味。
付:你觉得这些价值观,总是无意义的?

史:但是品尝它的快感是有价值的。比如一把刀,刀的实用功能完全不存在了,但是它仍然在形成一种新的价值取向,仍旧有人在想怎样把它生成。它上面的纹理从来不是因为好看而存在,它需要有韧性,刚柔并济,该锋利的时候锋利,该弹性的地方弹性,进而呈现出一种美学经验,到后来是进入一个完全无意义的设计状态。这个就变成我最大的兴趣,比如我很认真的去为一头老虎去设计一套锁子甲。

付:这次“卸甲山”为什么选择用金属环做这些柔软的兽皮呢?

史:选择动物是来自我对自然的思考,人类在不断在设计我们和自然的关系。“虎落平阳”的那种状态很难说威猛,兽中之王这时还有些娇柔。“卸甲山”很诗意,也很苍茫,那种感觉包括英雄落寞,退隐多年。部队进城受阅时,要在这里卸掉重铠甲,把武器全部卸下后,轻装进城。“卸甲山”是一个修整的地方。北京有一句老话叫“卸甲山的松树一边倒”,所有的传说、烽火台,明长城的残骸,这些激活了所有心中系统的想象。这个时候“卸甲山”卸下来的到底是什么甲?

付:你是一直希望用一种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来感觉?它本身就是意义,就像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意义,这个物的存在,就是意义。

史:我可能是在做一些非知识性的、无道理的,但是又是特别自信的,利用所有设计各种价值系统的零件,来传达另外的、有意思的一些东西。也许有某种系统所指引,这个系统在我的知识和身体感觉之间徘徊。

史金淞《卸甲山》 装置 2009年

史金淞《卸甲山》  装置  2009年

本文发表于2009年《美术文献》总第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