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林童个展海报_副本

“四时光纪”牟林童个展

展期:2015年12月12日—2016年1月12日
地点:玉兰堂

竹生四年,破土一寸
王小波在他的中篇小说《2015》的结尾中这样写道: ‘今年是2015年,我是一个作家。我还在思考艺术的真谛,它到底是什么呢?’转眼2015就要过去了我也依旧在思考艺术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的第四次个展,是等了四年后作品再一次的集中展示。这里展示的不只是四年的画作,也是我在这四年的时间,四年里遇到的事,自身的转变与思考。
2002年我读美院的时候,对艺术充满好奇也满怀热情,特别是对当代艺术很感兴趣,当时几乎每天泡图书馆,感觉每天都有惊喜,看了很多当代杂志和海内外的艺术期刊,还看了尹吉男的《后娘主义》、《独自叩门》,认识了杜尚、博伊斯、安迪,也认识了谢德庆、徐冰、邱志杰。可以说当代艺术给我带来了认识艺术的另一种方式。于是后来广东美术馆举办当代艺术二十年的时候,更是心怀膜拜着前往。然而看完展览之后却只觉疲惫和兴味索然,我当时不明白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只是信步走着,却在走到二楼角落的小展厅时被毫无预兆地击中了——那是一帮小孩子天马行空的创作。没有任何技法与矫饰,没有概念,也没有任何理论标准。所有的想法在画面上的呈现都仅来自纯天然的审美直觉。那是一种天性本真的使然,不经过成人世界条条框框以及经验结构的定义和约定俗成的绘画,那才是绘画的视觉性本身。当时我突然间意识到:“绘画是不死的”。
这件事情是一个诱因,也是让我重新思考绘画到底应该如何呈现,如何理解这个时代中艺术的根本问题——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技术精锐、科学高度发达,我们的处世之道也是谨慎自制谦虚理智的。我们没有注意到在前进中所丢失的东西,那些更单纯的幻想和简单的愿望,这些我们已经忘却的东西才是我们所需要的。可是怎么去表达我在思考的,怎样更直接地进入到艺术的视觉表达层面,在这个过程里我进进出出摸索了有近三年的时间。后来在大三的素描课上,因为早上空腹喝了点酒,画画的时候整个人意识都不太清醒,画的时候也就没有过多去顾虑之前学习绘画时早已刻进脑子的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也不去想自己要表达什么,没有概念也没有构思。很放开的画完了之后,我意识到画一张画之前,抛开概念和知识体系,会更加直观。直到现在我画画之前都很少真正去想我为什么要这样画,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或者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建构一个方法论和思想基础。我更多时候都还是因为被自己脑海里的某个想法迷住了,然后就开始去画了。如同知识和学术会对想象力产生限制一样,画画这件事还是先不要有观念或者意图的好,观念性太容易被绑架,将绘画变成观念的补充说明,就好像某一理论基础下的观念绘画,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那一观念学派补充说明的插图,我认为应该把理论的还给学术,知识的还给知识,绘画还是应该回到绘画本身的,艺术才能是艺术。
2011年11月第三次个展之前,一场意外导致右眼突然视网膜脱落。刚开始,视野渐渐被黑暗吞噬,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去医院做了一下检查,医院也给不出确定的结果。第二天当视野完全被黑暗侵蚀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恐惧,那种闭上眼和睁开眼一样是黑暗的恐惧,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的恐惧。无论我怎么绝望、怎么反抗我的四周依旧是黑暗一片,依旧沉寂的没有任何反应,而且我知道我是睁着眼睛的并身处日光之下。我闻到饭菜的香,听见远处的鸟叫,人群熙攘而过,而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与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之间的连接被割断了。这就是我理解的黑暗和我恐惧的来源。走路,吃饭,喝水,正常的生活都成了我的难题,艺术和这世界上其他美好事物一样都离我而去。这也让我在眼睛受伤之后更加珍惜周围能感受到的一切,因为总有一种不知何时会失去的恐惧。
半年多的时间,我经历了前后两次手术,眼睛虽然能看见了,但视力依旧模糊不清,次年五月才回到北京的工作室,期间父母一直照料我,这也让而立之年的我惭愧难当。因为养病期间,我每天必须要在床上趴着,整个人胖了三四十斤,很多朋友都感到惊讶,还有些朋友完全认不出我了。那会又胖又喘觉得这样不行,就跟着方亦秀跑步,起初只能跑几百米,慢慢地能跑一公里、两公里、五公里,跑着跑着就觉得自己特别空,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才发现我好久都没有完整的看过一本书了,于是就开始看书,读小说,突然对好多事情都很有兴趣,觉得世界充满惊奇,都是以前我不了解的。书读一会就觉得一只眼睛看书特别容易疲劳,于是就用软件听书,也开始拿起画笔画画,边听边画。一开始非常不适应,几乎没办法画画,以至于整个2012年就完成了《箭与羽》一件创作。
在2013年的画里我将一个故事画进了《游过时间的海,穿越叹息之墙,我将到达梦中的花园,那里也有你的梦。》   画里,是关于我的故事,充满欺骗却看似童话般的诗意。   我最痛苦的还是不适应,两次手术后,右眼虽然依稀能看得见,可视力仅有0.01,九级伤残。单眼看事物很难有立体感,刚开始画画时连落笔都有问题,不知道落笔的距离和轻重,不是用力过猛就是没碰着画布。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挺沮丧的。我终于明白不论我有多么热爱绘画,即使它就在我眼前,我还是无能为力。那一段时间一直很吃力地在调整。因为单眼容易疲劳,于是我规定自己每隔一小时就休息一下,以保证眼睛不受累。每天大约画三小时,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创作,我把周六日的时间也挤出来。这也是我的焦虑感所在,每天要是不画两笔或是有那么两三天没创作,我就觉得特别焦虑,我认为时间是极其宝贵的,应该用在做有意义的创造上。
后来我想起以前读过的艺术家传记,其中德加因为视力衰退,晚年开始尝试使用色粉和雕塑这两种对视力要求并不高的创作方式。因为雕塑是空间物,具有更加孤立的特性,所能表现出的孤立感正是我在绘画创作中所探索的一部分。同时我还进行了一些二维绘画向三维雕塑的转化,探讨两种形式的不同。于是2013年我开始尝试做雕塑,和德加不同的是为了对抗立体感的缺失,也顺便训练眼睛去观察远近大小。
在尝试雕塑的过程中,我渐渐觉得雕塑不像绘画是依靠外轮廓线的,他是一个面在空间中的转向,在上下前后看都是要成立的,这种成立的前提就是体量感,我也开始着迷这种体量感。其次我发现雕塑也不像绘画,绘画挂在墙上它有着指定的欣赏角度,而雕塑你没法去限制观众的欣赏角度。
因为做雕塑的原因,我的画面里也逐渐有了对立体感的初次介入,甚至有些作品起初是雕塑的创作草图,因为暂时没法做成雕塑,就先用油画画了出来,比如《硕果》。
2014年我又经历了一个自我怀疑的阶段,我在日记中写道“我有许多个自我,许多个未来的可能,我将成为无数个人但不能成为别人。我在马桶上分裂,在早起的瞬间临盆,在纸上产卵,在空气中破茧化蝶。我是我想象力的呈现,是物与物之间的延伸,我是命名为我的一件作品”。那段时间我的脑袋仿佛是在接收庞杂繁芜的外星信号般,“我又一次在脑海里看见了宇宙和整个星空,这个星空是由千奇百怪的星球组成,每个星球又有千百种生命形态,每个生命都创造出各种让人惊异的艺术作品。”我认识到艺术的无限可能,头脑被每天冒出的新想法新构思所折磨,因为现阶段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实现。就像梵高写给提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对艺术的热爱与现实冲撞产生出一种令我窒息的绝望,而这绝望其实是对希望的渴求。于是我将这种即是绝望又是希望的情绪混合起来画入《伸出你瘦骨嶙峋的双手,如同摊入天堂的触角》,而我也知道那句话的后半句“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在这一时期我还创作了一件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作品,对雕塑的尝试使得这一时期的画面比之前增加了体量感,整个作画过程因此也充满了艰难与不可思议。画作取名《乐园》实际是联想到艾略特的《荒原》,我感受到人类与动物与自然之间的不和谐关系,又将这一关系并置在看似和谐的画面里。在这个物质繁华、信息四溢的范娱乐时代,人类的精神看似饱满,却如柯勒律治的诗句所说“到处都是水,却没有一滴可以喝。”于是我们都参与到构建这和谐繁荣的世界中来,用自身的虚空为这个乐园增添荒芜。如图中掩耳而卧的人,不知道我的“田园将芜”又何时归?
2014年6月去了一趟越南美奈,那是一个风力极大的小渔村,我们想游到海里去,却被一个个海浪推回原地,甚至不敢直面海浪,只能背身前行。那里海风奇大,咸咸地腥味里也混杂着啤酒味,风里有时夹杂着吹落的树叶和不知名的热带鲜花。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露天摊位,吃到半饱,天就黑了下来,我伸出手将挂在屋檐的灯光挡住一些,就能看到无数星光。同时任思维驶向遥远,好像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用好奇的目光遥望另一个浩瀚的世界,去想那些远比生命要长地多的光之为何物。”《春天,不可阻挡》正是描绘了这一在东南亚大陆边界上的感受。为了更好的在画面上表现立体感,我尝试用沙石坐底来画油画.
在这几年里,长跑逐渐成了我的主要锻炼方式,通过长跑耐力训练我体会到很多。因为时常一跑就一两个小时,这种与自身体能的对抗,与寒风和酷暑的对抗,让我体会到身体即是心灵,有什么样的身体就会有什么样的心灵,同样这也对绘画创作产生了很多影响。我们依照我们自己形象去描绘图像创造艺术,人也是以人的完美形象去塑造神,我们又是自己塑造的意识所投射之物的载体,那些面孔和形象又影响着我们。这个问题也让我思考,怎么认识自己——通过身体的锻炼,意志力的加强,心灵有很大的变化,对绘画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这一时期,我的绘画中增加了一些对抗性的元素,这种对抗从对自身与外部环境,逐渐转变成对艺术本身的对抗。就是一件作品如何被定义,是自己还是别人,是学术承认还是市场认可?每个人都是有才华的,他们应当面对的自己的才华,不应依靠别人的评价去认定自己。我认为只有艺术家可以定义艺术,因为是艺术家创造了艺术,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创造。当我画出《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杰作版) 这件作品的草图时就特别满意,我就认定这件作品会是我的一件杰作,我迫不及待的想完成这件作品,就连制作画框需要四五天时间我都难以忍受。这是一件我认为的杰作,当我考虑到别人可能不这样认为时,便想到了用霓虹灯这一媒介标注一下,这样大家看到这件作品时就会想,什么样的作品是这个时代的杰作,该如何认识一件好的作品而不至于和他失之交臂。
这件作品完成之后才发现背后的山刚好有五座,像是五行山,原来自己画的是大圣。我想起以前看过今何在的《悟空传》,薄薄的小书封页上写着,“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突然才觉得这与创作这件作品时,我那执拗不服的心理状态是非常契合的。绘画始终是一种自我的狂妄历程,要不是这般信心又画他做什么。作品名里那个’悟空’可能也不是指那个战天斗地的美猴王,而是提醒我们敲碎肉身的枷锁、破除心灵的桎梏。正如最初一切本没有含义,不去打破这世间人为的种种定义与限制,人就得不到真正的大自由,这种打破甚至是打破自由这个定义本身。
因为我始终觉得艺术是一种想象力的体验。艺术是关注生命和人性的,政治是关于控制的。艺术始终要解决的问题是人性的解放和自由,表达的自由,想象力的自由和人的可能性。音乐、文学、绘画中那些打动我们的瞬间,改变着我们,也改变着人类的历史,在艺术中人类才拥有诗意栖居的可能。
2015年,经过一系列对抗性作品的创作后,我又回归到诗意的绘画和情感探讨的主线上,从对抗的主体回归,使得原本柔和而诗意性的绘画里多了另一个层次。
我一直认为人类在宇宙中的处境是孤独的,在《希望》这件作品中我试图把人类这种孤独的境遇表达出来。高中时我就感受过这种孤独,人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并且只能是一个人,没有人陪你,甚至在黑暗中你的影子也不能陪你。我觉得孤独是每个人都能够体验到的共同的精神状态,这个巨大的消费享乐型社会,和其背后的孤独感也是密不可分的。但孤独不是一种伤感或忧伤,而是人真实的处境。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岛,每个岛上都有很奇异的景色,你只有登上去才能领略。人也正因为自己的孤独与不完整才去寻找与他人的交流,探索遥远的未知,登陆月球探索火星,寻找我们的新家园与新文明,寻找可能性和希望。开普勒452b星的发现,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因为天鹅座的这颗类地行星的发现,让我们看到了找寻外星生命的可能,也让我们觉得在浩瀚宇宙里人类可能并不那么孤单,但令人沮丧的是距离1400光年,现有的科技据说要花几百万年才能抵达。
在创作《树生长的声音》这张作品的时候,我想起了吴清源老师。他们那一代的大师,传统文化的底子在其年幼时就已经埋下了,随着年龄增长,这粒种子逐渐长成了大树。人随岁月的成长,枝繁叶茂,树枝摇曳,大树下面也会成为别人纳凉、儿童嬉戏的场所。这不只是学识和技艺的增长,更多的是感悟和对认识的理解,不是空泛的境界。
2015年老婆的怀孕让我惊喜万分,但几乎每一天她的剧烈孕吐又让我觉得孕育是生命中一个伟大奇迹,伴随着痛苦和苦难,就像基督的受难。任何成长都伴随着痛苦,苦难像是一个壳,破茧方能成蝶。
我一直认为视觉艺术里面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不能被语言所替代的,任何解说都会限制和绑架观众对作品最初的印象和理解,不给解释仿佛是很多艺术家的惯用手段。艺术家应该像一个邮递员,而作品就是那信件,让观众自行打开观看。在这里我将作品和创作时的心理路径分享了出来,不是为了解释作品的含义,而是展露一段段心理路程与思考的印迹。这个过程让我更真诚的认识自己的经历与作品的关系,但也希望这些文字不会打扰到观众对作品的理解。
较早之前我也曾意识到我应当从成熟的画风中跳出来,去找寻一种更自如更放松的绘画方式。自从右眼受伤后,这种想法和突破的冲动愈加强烈,而这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契机。2013年在休养期间我尝试用受伤的眼睛去创作,这也是为了防止斜视,刚开始我试着静物写生。
莫奈在晚年时单眼做了白内障手术,去除了晶体之后,画的睡莲偏红或偏蓝。这也让我重新思考不寻常的视觉经验对绘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由于我中心视野受损,看事物是变形的,我很难把握直线和精细的描绘,我只能依靠手的习惯去描绘。在我眼睛刚做完手术后,眼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气泡一样的东西,因为用纱布包着的眼睛里一片黑暗,这气泡愈加明显,也挥之不去。而在第二天气泡就变成了像光芒一样的星星,之后每天星星的形状都有所变化,于是我便记录了眼中这颗星前后一个多月的变化。再后来我将这17颗星用受伤的眼睛画了出来。而直到现在这颗星依旧若隐若现,扭曲着我的视野。
在这一系列的绘画中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作品,但也让我看到了哪些是属于我的,哪些又不是,那是再怎么改变也无法抛去的部分。就像一个不停在找寻自己边界的人,最终会发现他画了一个圈,这个圈的疆域就是他的国。只要你探索自己足够远,这个圈和边界就足够大,你就可以在上面盖房子或建造城堡,只有你不停去探索,你才能在你的王国里驰骋。2013年后我知道自己必须去尝试,这种渴望也变的越来越迫切,这种情绪在我的胸腔里积压着,这种压抑的憋闷感让人窒息,我特别渴望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自由的舒展,像破土的种子,像山野上的小羊,像融化的冰激凌,一种自如的绘画,没有约束的感觉。当我遮住视力正常的左眼时,因为看见的事物是模糊的,我反而能更放松的,更自由去画画,不用去关心到底边线在哪,是不是画歪了,而是更在乎我表达了什么,忘记技术,回到绘画的冲动的本能,比如《亿万星辰不及你》这件作品就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创作的。
通常我创作一张作品的时间是一个月,我也在这一个月时间里生活着,他占据着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生命。对于我来讲这里展示的是我四年的画作,也可以说这里展示的不只是四年的画作,而是我在这四年里遇到的事,自身的转变与思考和我生命里的四年时间。
同样是四年,我曾通过大学的时间认识了艺术,学会了绘画。如今觉得这只是专业方向的选择,艺术家应该将表达放在首位,想象力的创造不应被艺术的各个门类所限制。如果诗歌可以表达你,那就用诗歌,装置、影像或音乐可以表达,那就去选择他们,这些都是表达自己的材料。 就像霓虹灯的运用,我只是借用这一我所需的材料,它的光亮可以使表达放大。但我不认为用了某个材料就当代了,做影像装置就当代了,影像装置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我很感激在2002年的那次对艺术的‘悟’,让我拨开丛林杂草,明白自己的艺术之路该如何去走,我也很庆幸清楚自己的道路和方向,这是珍贵的。而我想做的可能远比现在所要做的更多,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想象力,需要更多感触和努力,将所有的梦与现实逐一结合,将不可思议的美融入到艺术里。
在这文末,我想我要感谢的人很多,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妻子、朋友、玉兰堂和喜欢我作品的朋友们,现实中我是个口拙的人,请你们谅解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对你们的爱和谢意。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和支持。
竹生四年,破土一寸,
尔后月余,葱翠百里。

牟林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