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残影——李青萍艺术展”研讨会纪要

MINUTES OF THE SEMINAR ON “THE FRAGMENTARY IMAGES OF QINGPING-LI QINGPING’ S ART EXHIBITION”

学术主持:尚辉(《美术》杂志执行主编)

参与研讨会嘉宾:鲁慕迅、聂干因、唐小禾、郑工、严善錞、邹跃进、李向阳、肖丰、王心耀、卢缓、吴静、陈孟昕、纪卓如、周益民、韦艺和、严良文、陈坚、傅中望、曹丹、郭正善、袁晓舫、赵冰、张之先、李美壁

时间:2009年4月7日14:00

地点:湖北美术馆艺术交流中心

尚辉(《美术》杂志执行主编):各位湖北美术界的前辈,来自北京、上海的美术史论界的专家朋友们,大家下午好!“青萍残影——李青萍艺术展”今天在湖北美术馆开幕,此次展览的举办,既是李青萍老人多年的夙愿,也是李青萍家属多年来努力的结果。青萍老人生前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湖北家乡人民能够了解和承认她的艺术;希望能得到湖北乃至全国美术界对她的认同。

2008年,李青萍艺术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展,当时美术理论界的邵大箴先生、水天中先生、徐虹女士、鲁虹先生、严善錞先生等都赶到了美术馆,并举行了一次较正式的学术研讨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学术背景和学术参照,才有了今天在湖北美术馆这个空间里,进行对李青萍艺术的再度研究。

从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李青萍的艺术热是一阵一阵的。比较明显的是老人去世未久时,她的原作和他人模仿她真迹的画作都大量涌现市场,这就给李青萍作品的鉴定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因为大家几乎没怎么看到她的原作。这里面涉及的一个问题,就是对李青萍艺术风格、个案的研究,对她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地位和价值的研究,如果没有这些研究,对其作品的鉴定也无从谈起。

关于李青萍的经历和生平,从她在世时起,就一直有人在进行资料的搜集,试图把老人的人生轨迹拼接起来,以构成其完整的人生历程。由于我们思想认识和时代的因素,遮蔽了一代像李青萍这样对历史进行探索的画家,遮蔽了他们的历史价值。由这次李青萍艺术在湖北的展览,可以引申出许多关于李青萍的研究话题,从当下的角度,客观、公正地还原李青萍艺术的真实面目。在还原过程中,可以借鉴历史上的不足,通过对李青萍的研究,继而进行对中国现代美术史、文化史乃至政治史的研究。

由于李青萍思想的叛逆、个性的孤傲,从而造成了她人生的悲剧,但是这种悲剧也有时代的因素。李青萍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非常立体、多面性的画家,可惜由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对其没有办法了解,她大部分的文献资料有的已很难寻到。

1986年,李青萍在武汉古琴台举办展览,当时展出的是她刚复出之际的作品,今天在座的很多湖北美术界的前辈当时都作了精彩的发言。此次的展品较于上次既有连续性和继承性,也有很多新的变化。这次研讨会,是前辈们对她作品产生新认识的一个契机,更是对李青萍艺术的一次重要探讨。李青萍艺术作品的现代性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她对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是否产生了影响?如果有,这种影响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她和西方的抽象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又有怎样的区别?从艺术成就的特征来看,她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的价值和意义是怎样的?

通过这次展览,希望美术馆能把诸位专家老师的发言做一个文献集,推动对李青萍及其艺术的研究,可能会促进美术馆的建设和湖北本土美术的研究更深入。

鲁慕迅(著名画家、美术理论家):我不是画油画的,对现代绘画没有太多的研究。对于现代绘画我是这样看的:我们可以不理解一样东西,但不要轻易去否定和反对,现代绘画需要我们去做翻译工作。由于艺术观念不同,公众能理解现代绘画的恐怕很少,所以我们既有研究的任务,同时还要把研究的成果向观众普及。在英国国家美术馆,假日的时候就有大批学生去参观,馆里的研究员就会出来给学生像讲课一样的讲解。这样的做法非常好,希望今后美术馆能够做这样的工作,把做研究和向观众普及结合起来。

我很喜爱李青萍的画,因为她的笔触、色彩以及画里表达的情绪和韵味都让我感动,她用绘画的语言来诉说自己的人生,这一点我是理解的。像李青萍这样被埋没的、有成就的老画家湖北还有不少。徐松安①先生,在画、书法、印章和考古鉴定方面的成就,在全国都是一流的。但是解放以后,先生坐了几年牢,一直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作品也不能发表和展览。这就让某些人有机可乘,当时有一个骗子找到徐先生说想与他合作,让他画了一大批的画,全是用的是笔名。“文化大革命”时徐先生跳楼自杀了,那个骗子就说这些画全部是自己画的,和徐松安没有任何关系。时至今日我们要宣传徐先生都没有办法,因为画都被那个人骗走了。我们能否通过法律的手段追回这些画,能否重新恢复徐先生的面目再将他宣传介绍出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我听到李青萍艺术展在美术馆展出的消息后非常感动,她的作品能够有这样一个好归宿,也是她的一种幸运。也希望其他像李青萍一样曾经被历史遮蔽的艺术家能够早日被重新展示给世人。

聂干因(著名艺术家):我二十多年前接触过李青萍先生两次,对她作品较多的接触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1986年,当时我在美协分管展览,荆州文化局委派文化馆的一位同志送李青萍的画到美协,问能不能在武汉做展览。当时美协就派了创作研究部的鲁虹先生和我去荆州看李青萍的画,看了以后我们都很激动,当时正是八五新潮时期,我们正在做一些关于理性探讨的问题,而在李青萍的作品中似乎已经解决了这一问题。我们就立刻决定办展览,从她的100多幅作品中挑出了40来幅,奇怪的是这100多幅画中竟没有一幅油画,全是水粉;也没有抽象画,全是半抽象的。虽然用的材料很差,但是画的效果却很好,是自己心灵的自由表达,是压抑了很久的、一心想画画的愿望实现的全部表现。

第二次是1998年。卡门艺术中心的一位先生到武汉来找我陪他去荆州,因他收有很多李青萍的画,但是还想再去收一次。这个时候和之前的情况就完全相反了:没有水粉画,剩下的全部是油画;半抽象的画很少,几乎全是抽象的,而且画的方法和过去也不一样。因为落实了政策,有专门的画室,她就在地上铺满折好的纸板,把油画颜料全部挤在上面,李先生当时已是80多岁,没有劲拿油画笔、油画刀了,所以就拿了工匠用的泥瓦刀直接刮。今天展厅里有几张比较大的刮画就是那时候这么画成的。

第三次是200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荆州,通过朋友介绍在一个画展里看到了上百张李青萍的作品,其中有60多幅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半抽象作品,不同于90年代她的全抽象绘画,也不同于这次展览里的这些作品。这部分画如果能和今天展览的这些作品综合起来就很好了,这样对深入了解和研究李青萍的艺术有很重要的意义。如果能够把她早、中、晚三期的作品哪怕只是其中的一百幅收在一起,意义就更重大了。

李青萍先生的艺术修养和造诣比较高,艺术语言也很丰富,尤其是那些纯抽象的精品,将她的艺术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可以说,她在中国美术史上亦是一位相当有贡献的艺术家。

尚辉:我很赞同聂老的意见,李青萍在20世纪80年代时的画作是半抽象、半具象的,且还带有一定意象风景的性质。90年代时,她的作品几乎都是抽象油画,就像今天我们在展厅里看到的一些作品一样。她复出以后,作品的面貌是有变化的,80年代她的艺术思想应该是和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艺术氛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青萍残影——李青萍》画册中她画的两张关于日本的图片,可以看出当时她的作品风格是介于后印象派和野兽派之间的一种类型,这实际上都包含了她个人对艺术的创造和理解。聂老的发言是用口述历史的方式补充了今天展览的不足,这个问题是很值得我们去探讨的,尤其是对李青萍复出以后作品面貌变化的研究。

唐小禾(著名艺术家):一段时间以来,湖北的画家举办过好几次很重要的展览。2007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唐一禾先生百年诞辰艺术展览”,也开了一次比较好的研讨会,当时尚辉博士、邹跃进先生都参加了,会上对这位画家的评价我印象很深,有一位学者说:“如果音乐上是以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为当时抗战唯一的代表,美术上对应的就是唐一禾的《七七的号角》。”我认为这个评价非常高,是否正确要看理论家怎么去评定了。

去年在武汉美术馆举办了一次油画展,对湖北油画的过去、现在进行了初步回顾;前几天湖北美术馆又举办了国画界张肇

铭、王霞宙、张振铎三老的专题展览,今天又举办了中国的抽象表现主义油画的奠基人和前驱——李青萍的艺术展,最近又在筹备杨立光先生的油画展览。这一系列的展览说明:湖北的近现代美术是一个富矿,有很多杰出的人物,在中国现代绘画史上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地位。但是湖北画家都是“不求闻达”的:水平很高、宣传很不够。

今天的展览非常重要,和前面的展览一样,都是具有历史价值和文献价值的。去年黄泽德先生写了一本书《炼狱里的祈祷——李青萍画传》,请我写了序,根据我对李青萍先生的一些认识,写了我认为她在历史上应有的定位。

青萍先生的艺术作品,可以与梵高的相比,虽然她没有梵高的那种创作环境和条件,但是有意境存在,尤其是她的具象作品,非常值得宣传。湖北是艺术的一个富矿,值得很好地开掘和研究,我们应改进上一辈的“不求闻达”,真正做好艺术历史的研究和记录,反映当代美术。

郑工(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参加这样的会总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我是从事20世纪中国美术的研究,近年来面对着一个又一个被重新发现的历史人物,这意味着在某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他们被遮蔽或者被遗忘;当我们重新面对的时候,感触可能会比较多,李青萍就是其中一个。

今天我在展厅里看了那些画作,很有感触,原来在看画册时认为她抽象画里表现出的是一种激情,在看原作时得到了修正:我觉得她对画面的控制力是相当强的,因为很多画并不是一次性完成的。

在我看来,李青萍的经历可以分三个阶段:1931—1951年在校学画阶段;1951—1981年没有从事艺术创作的空白阶段;1982年开始艺术创作到她停笔前的那段时间。第一个阶段的画我只看到了黑白的图片,第三阶段的作品可以看到原作,但这两个阶段的画差异很大。

如果要确认李青萍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地位,我们应该从哪一个阶段去关注?我觉得她进入美术史的视野应该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与其说那些创作是一个范例,不如说是一个个案。范例可能代表一种更为普遍的意义,对于李青萍的研究应该有一种特殊的、个别的意味,把李青萍的研究作为个案来研究,可能意义更为凸显,她的价值也正在这里。对她的画我首先感受到的是来自于一种内心的、和技法无关的、属于潜意识层面的一种流露。大家都说她有生命的表露、心灵的倾诉,但其实对心灵上的倾诉的研究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这和她的生活经历紧密相关。如果我们对她的生活经历、历史状况不了解,这种研究只能停留在泛泛的观感上,而不能进入到学术层面,学术层面必须要有史料的支持,从这个方面来看,有三段历史我特别想了解:

1. 她在南洋生活的那段时间。她自述中是跟印度的沙都那萨老师学习泼彩,这段时间有没有作品或文献?回国之后的绘画作品中有没有类似风格的作品?

2. 她最初学画和她以后在日本办展的那段经历。她到美术学校学习过,也学过音乐、手工制作,所以她后期的作品画面制作性非常强。在日本办展的经历对她以后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在精神状态方面,因为这段经历给她的人生带来了种种的不幸。

3.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她所遭受的坎坷生活经历。这种人生经历在后来的生活中可能会像噩梦一样地纠缠着她。她的生活环境改变了,心灵深处的那些东西都也会转换为另外的形式表露出来。要研究李青萍八九十年代的绘画作品,她心理因素的揭示是研究的关键点。

尚辉:郑工先生提出问题的角度是非常学术的,再次强调了李青萍个人经历和她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他分了三个时期,谈到李青萍经历中的几个盲点,比如在南洋时期、在日本办展时期。其实在日本办展是她从南洋回国后,抗日战争没有结束的那段时间,我查到了一些史料,那段时间她在北平、南京、上海办展览的情况。那个时候提供的作品图片和今天的差别比较大,两幅黑白图片就是从那个时候取过来的。在南洋时期还有一本重要的、徐悲鸿为她编辑的精美画册,据说这本画册原来在荆州她的身边,这本书对研究李青萍早期的艺术经历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由于历次的抄家,至今已经没有办法看到了。

严善錞(深圳画院副院长):了解李青萍源于1986年在琴台的展览,当时我写了一篇文章,因为那时对她的身世和艺术经历并不熟悉,只是一种直观感受。现在看那篇文章觉得唯一有价值的,就是将她和日本现代画家梅原龙三郎做了比较,从她后来的作品中来看,确实和日本绘画有一种天然的联系。

李青萍作画有两种路数:一种是笔绘的方式;另外一种是泼彩的方式。在笔绘的风格上,确实受到日本艺术的影响,特别是梅原龙三郎的作品和当时日本的那一批所谓接受了西方训练的画家,在东洋风格的探索中都有一种表现富士山主题的倾向。我不知道李青萍画的山是不是富士山,但其实这个图像来源就是梅原龙三郎他们的题材,而且这个题材是一以贯之的。

对于李青萍的作品,大家也会有“误解”之处,觉得她学了泼彩画,认为她的画就是奔放的,其实在她所表现出来的抽象绘画作品中,表面看来是很随意,但有些地方的小笔触处理得非常精到。而且她的画很具有逻辑性,她对色层的理解非常严格,就像作版画一样有序的、一层层的在画,但这与大卫•伯恩斯(加拿大画家)的作品色层和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色层的处理手法是不一样的,李青萍还有一些在第二层和第三层覆盖之间细微的柔和,这点在美国抽象主义画家当中也是比较少的。虽然她在表现情绪时很奔放,但是在制作过程中含有一种非常理性的成分,所以她的画非常耐看。

尚辉:严善錞先生是最早对李青萍进行深入研究的学者之一,因为他在湖北,对李青萍接触比较早,而且长期以来对李青萍在台湾、香港和其他收藏家手上的作品资料的了解是比较全的。一方面用图片来扩大对我们李青萍的认识,并且提出她在色彩运用上的精致与细微,是一种随意的感觉,尤其指出了其严谨的色彩处理和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色彩上的区别。

邹跃进(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主任):我知道李青萍的时间和郑工先生一样,我也基本同意郑工先生的看法,今天讨论李青萍的艺术和1986年有一点不一样,就是艺术史的话题。换句话说,就是从艺术史的角度来对李青萍的艺术进行研究。

我和郑工先生有个不一样的分期:第一个时期是1949年以前,我们很少看到她那个时期的作品;第二个时期是她复出以后,20世纪80年代初到1986年办展览的这段时期;第三个是1987年到去世这个阶段。我这样分期不是从人生的角度,而是从她艺术的角度。

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第二个时期(1982—1986年)。在她有机会、时间和精力来创作艺术作品且没有被发现以前,她从自我的生命出发创造了一批具有现代主义特点的艺术作品,这一点和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艺术历程的发展具有同步的特点。更重要的是,有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早期的艺术根基作背景,构成了她的艺术历史在这个阶段的特殊意义。这一点和星星画会、无名画会的一些艺术家、上海早期探索抽象艺术的艺术家的意义不同,是李青萍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中国艺术史中的独特位置。

此外,在这个时期还有一个重要事件就是“发现”,在艺术史上也有不少:20世纪80年代发现了四川、江西的一些传统派艺术家,但那种发现有一个特点就是那些艺术家都已经去世了。李青萍就不同了,她被发现以后还有一段相对比较长的艺术创作时期,从艺术史或者艺术理论的角度来看,这一点具有特殊的意义。换句话讲,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值得研究的,发现对于过去艺术史的书写和对后来艺术家的创作的影响都是值得关注的。李青萍的这段时间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她是在没有被发现之前而自觉进入到了现代艺术历程的一位艺术家。1987年以后,从个人艺术史来讲对于她同样也是重要的,是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但是就艺术史的历史本身来讲,后期的意义更多的是她个人的意义,或者说是她和整个文化的互动之间的意义。

尚辉:谢谢邹跃进先生,他着重于李青萍的艺术历程的分期,尤其强调了第二个时期李青萍个人的艺术创作和改革开放时代的同步性,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同步性,所以李青萍的个人创作进入了艺术史。今天研讨会上半场侧重于对时期的划分和艺术成就的评析探讨,下半场可以更多倾向于对李青萍生平事迹的研究,也可以从当代艺术、女性艺术的角度对她进行剖析。

李向阳(上海油画雕塑院执行院长):我是怀着很复杂的心情再一次来到武汉,这里我作为一个曾经见过、而且最后也有机会为李先生送终的一个后生晚辈说说自己的心情。

首先感谢青萍老人为上海美术馆、为世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青萍老人为后者树立了作为一名艺术家应如何对待生活、如何对待艺术的最本真的创作态度的榜样,她以自己坎坷的人生为我们留下了关于艺术、社会和生命的追问和思考。同时还要感谢所有为青萍老人做过事情的朋友、后生、晚辈们,正是因为他们,上海美术馆才有机会收藏了这些作品;作为我个人来讲,也是因为你们的善举,给了我一次让我自认为在履职期间做的比较有意义的事的机会。

中国百年历史的变迁、动荡,造就了李青萍先生的坎坷生涯,有了她非常的生活状态,出现了这样不是画材的画材:马粪纸、纤维板、三合板、画报、塑料片等。正是这种不寻常的经历和她对艺术的执着、坚持,才有了这么多好的作品。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再表达一个愿望:2003年的11月27日,张先生领着我和尚辉在青萍老人的床前念了一遍当时草拟的合同,合同上我曾经允诺青萍老人要为她在上海举办展览,还要去北京办展、出画册。现在大部分的愿望实现了,但是还没有去北京办展览。我离开美术馆这个行业快四年了,作为一个晚辈,非常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在北京为青萍老人办一次展览,满足她生前的最后愿望!

尚辉:李向阳先生的一席话更加丰富了我们对青萍艺术人生的认识,尤其是对她晚年的这一批作品如何进入上海美术馆收藏的丰富细节。历史是由人物构成的,虽然说是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但是我个人认为若没有一些精英和重要人物,历史不会是今天这样的。

肖丰(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之前在武汉看过一次李青萍的画,但看过今天展出的作品后,感觉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特别震憾。我是做创作的,本来以为自己受过了很多的训练——从意识形态到专业技术,但其实对作品的解读是受环境影响的,在不同的阶段感受亦会不同。改革开放之后,意识形态对我的约束小了;中国崛起之后,反思西方艺术对我们的牵引也小了,因为个体变得强大了。重新再看青萍的作品感觉很充实,这种充实让我感觉到:中国美术史学家真的需要用一种穿透的眼光来看待中国近现代艺术史。

当然,我们也要感谢这个时代,使我们独立思考变得更加有可能。李青萍这批作品的特定价值在于教会我们对待不同的艺术形态,比如抽象、表现,应该将其纳入到美术史更具象的框架里,用同样的份量和重量。因为有了李青萍,中国的抽象艺术部分就有一种厚重感,那种抽象的时尚和形式的意味,远远大于现在抽象本身生命直觉所给予的力量。李青萍的作品和她的价值应该作为我们重新判断中国现代艺术的抽象绘画的基石和坐标,我们应该重新以此来比较现代的抽象绘画。

王心耀(江汉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李先生作为一名女性,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做这么认真和执着的事情,是很伟大的;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李先生在不图名利的情况下,表达了更多的意向。我们实际上应更多地关注一些不是所谓的主流艺术家、应该但没有被社会关注的艺术家的作品,这个意义其实比关注艺术家本身更重要。

李青萍先生是那么执着于对艺术的热爱,她也确实是有表现方法的。艺术首先是用来感动人和张扬自我的一种表现,这对目前比较媚俗的、一味迎合庸俗的艺术是个很好的挑战。真正的艺术家应该用心灵作画,李先生就是最好的一面镜子。

尚辉:李青萍是20世纪比较少见的女性现代艺术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女性艺术是完全被遮蔽在男权话语之中的。下面请年轻的学者卢缓和吴静就这方面的问题探讨一下。

卢缓(上海美术馆典藏部研究人员):首先我代表上海美术馆感谢李青萍老师,感谢为李青萍艺术到处奔波的李美壁老师、张之先老师和陈坚老师;同时要感谢湖北美术馆,因为你们兢兢业业的努力,才使得这次展览在湖北成功举办,完成了李青萍老师生前的最大夙愿。

我从两个角度来谈个人对李青萍艺术的看法:第一,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女性主义里面涉及女权的问题,这在中国是很难来谈的,因为各人的现象都不一样,比如20世纪潘玉良、关紫兰等这些女性艺术家的代表,她们的经历都不同。正是李青萍如此坎坷的经历,才成就了她这样一种艺术现象,这是她的独特性所在。她把自己全身心的激情都融入到了艺术创作中,使得她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情绪感,而且产生了一种非理性状态下的艺术偶然性和唯一性。郑工老师和严善錞老师都谈到她在艺术手法上是有理性的成分,但是恰恰我觉得她的思想状态和艺术状态是一种非理性的过程,这是最值得我们现在来探讨的,或者说这一点是最值得写进美术史的。

第二,从抽象主义的角度。我认为李青萍应该是属于中国抽象艺术的先行者,但是我又觉得中国可能没有所谓的抽象艺术。作为李青萍这一代人,当时接受西学的教育是受到日本和法国派的影响,刚才严善錞老师也谈到李青萍的作品中带有很强烈的日本气息,可能是因为她当时在上海求学的过程中接触的那些师长都是和日本绘画有渊源的缘故,她的基础奠定可能是在上海新华艺专学习的过程中。当时民国的艺术文化中心在上海,西学东渐主要的成果也是在上海展现;而且她的观念也接受了马奈色彩构成的影响,使得她的作品能够有这样的一种艺术表现。

李青萍的作品更多的是在以西学东渐、抽象艺术的基础之上发展的一种中国意向性的表达,这才是中国现在、尤其是在当代来回顾20世纪抽象艺术的意义和价值,毕竟中国不是抽象艺术的语境和表现方式方法的地方。李青萍艺术给中国20世纪艺术史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案例,她应该是属于中国现代艺术历程中一直传承30年代民国艺术最重要的女性艺术的案例。

吴静(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从女性艺术的角度来讲,李青萍在民国女性的案例分析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

首先是关于李青萍艺术表现的特殊性。她的表现形式是一种柔和的表现,是刺激她情感的各种因素和她所接触到的各种图像经验的融合的手法,现实和梦在她的世界里其实是颠倒的,现实对她来说是很荒诞的梦,但是和梦一样的艺术才是她世界里的现实。虽说她的画是抽象的艺术,但其实她的画是最具象也是最真实的情感表达。从这一点来讲,她和为抽象而抽象、为形式而抽象的当代艺术有根本的区别。

其次,关于新女性的说法。李青萍所走过的路是20世纪很多女性所经历的共同道路,民国女性解放的整体构架就是从维新、辛亥、五四一路下来,西方的平等观念逐渐进入了民国女性的视野,她们既被唤醒,但又在自身的泥沼当中挣扎得更加痛苦,所以矛盾在她们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很多新女性就是所谓的新思想、旧道德的新女性,而这种矛盾又反映在民国女性画家对形式的选择上,她们对一种形式的选择常常是犹豫和模糊的,或者是依附性的。她们都很执着、很倔强,但是也很容易被后来的生活和社会舆论所困惑,削弱其对艺术的坚定信念。但是李青萍坚持下来了,因为她对生活和艺术形式的选择是非常果决的,一生把艺术奉为生命,在那个时期的女性画家甚至所有画家当中都是不多见的。这里面有历史的偶然性和她个人的境遇问题,但是更多的是她性情所导致的一种必然结果。

所以我想,讨论李青萍的价值,是否可以从她的艺术和生活经历结合所形成的一种内在情感和外在形势的合一、平衡和爆发力出发。她的艺术在20世纪美术尤其是在表现主义艺术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自身的历史境遇,让其身心呈现在后来的革命主义浪潮之下,并不断延续着20世纪初期美术革命的热情和执着。

陈孟昕(湖北美术学院副院长):关于李青萍先生的艺术,我早就看过、读过,但是这么完整的、大数量的作品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是武昌艺专的学子,20世纪30年代前后这个学校里集聚着非常有影响力的人,包括闻一多先生、张振铎先生、油画界的唐一禾先生等,都在这个学校任教过,也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学生。青萍老人也是在这个阶段、在这个学校留下了她生命中的记录。

青萍老人的艺术,不论我们说她是抽象表现主义,还是受西方抽象主义的影响,都是她发自心底的、自如的表达,不是模仿,而是高度的心灵的宣泄。在她的作品里可以看到山水画、抽象画的色彩和笔触,能看到一位有着中国文化背景的人的影子。一个艺术家一生要建立自己的样式,和自己的心灵沟通,这两件事做到了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纪卓如(原湖北广播电台台长):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湖北广播电台记者部工作,听说李青萍老人平反了,可以宣传了,立刻就请荆州记者站的站长去采访。关于李青萍老人的资料,荆州报的记者有一段回忆,提到了当时我请荆州记者站站长去采访老人的过程。

真正的金子,无论埋藏在地下多深、多久,终究是要发光的。李青萍老人就是一颗金子,像这样被埋没在地下很深、很长时间的金子,在中国还有很多,所幸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逐步的被发掘出来了。

为李青萍老人做了很多好事的人今天应该被加以肯定。张之先先生是在摄影上很有成就的人,现在中国美术馆正在举办他的展览。那时张老师自己带着相机和几百个反转卷到荆州去拍片子,之后给李青萍老人做了画册。这本画册李青萍老人在世时看到了,令老人很感动。

在此特别感谢上海美术馆用宽容之心接受并收藏李青萍的画,并在李青萍老人的故乡,和湖北美术馆联合办这次展览。

周益民(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系主任):我想把今天我们对李青萍的研究称之为“李青萍现象”,这也是十多年前我曾提过的想法。20世纪90年代,上海有一位收藏家到武汉打听李青萍的情况,当时他召集了一批艺术家和美术理论家,提出想收藏中国第二代油画家的作品并对其进行研究的想法。

什么叫“第二代”?他认为像徐悲鸿、刘海粟这样一批20世纪20年代直接到西方留学、得到西方艺术真传,回国后有各自的一批学生,使之间接受到西方教育,这批人长期的艺术创作状态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而且这个环境从新中国成立以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状态下,他们间接地在西方传来的这种启蒙思想的影响下会出现什么样的艺术形态?

李青萍先生属于这样一批艺术家之中较特殊的一位,我非常同意邹跃进先生对其创作经历的分期。在李青萍的创作生涯里,20世纪30年代接受了一些西方教育和西方启蒙思想,解放前坐过牢,解放后大概30年的时间又没有自由的创作空间,这点就像西方原始的洞穴壁画,创作以后被埋没了上万年才重新出现。这一段时间她的创作状态是非常纯真、自发的。如她自己所说:做创作不是从一个想法出发,要去创造一个什么形式,而是让想法在作品当中体现出来。李青萍最可贵的地方就在这里,她是完全凭借她对艺术的理解,纯真的、直接的感情流露。

作为湖北的艺术家、美术理论家,今天的研讨会给我们指明一个创作与研究的方向,另外也给我们敲了一次警钟。

韦艺和(北京华夏名流书画院副院长):青萍在她的画册里这样说过:“跟着感觉走。”今天我要说的主题是:癫狂状态下心灵对色彩的激活性。

我觉得一张画放在面前,不是让你来解读是怎么画的,而是艺术家用画面去告诉你他的心声是什么。见到青萍的作品后,我的第一感觉是仿佛徐悲鸿回来了。她的色彩是从西方的科技性和日本的浮世绘,最后变成逆境中的共鸣,作品的振奋、扬抑,将她美好的时光和马来亚的风情进行了有机的融合,并投入到纸面。

青萍心中的纸是蓝天,因为想倾诉,在地下捡一片纸也是一张画。她把材质的问题放在一边,把水融进了生命,把色彩放在眼睛里喷射出来,所以她的作品能感动我们。但我们不能用常规的方法去解读她的画,要通过她的故事和人生去解读一切。青萍是用血在作画,因为她有经历、有故事,她的作品是当之无愧的一种先驱。看她的画册和作品,感觉心脉是与之共振的。在教学和创作的过程中,一位女性能用她一辈子的生命来爱艺术,已经表达了她所有作品的含金量。

严良文(荆州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作为荆州美术家协会的一分子,出席这次会议有非常复杂的心情:从我担任荆州美术家协会的工作以来,就非常关注李青萍的生活以及艺术,荆州虽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但在对李青萍的事迹与艺术宣传推介方面做得是不够的。我曾和荆州的艺术家、部分领导为建立李青萍美术馆奔走呼吁过,希望在荆州能建立李青萍美术馆,把她的艺术、人生,永远作为人文荆州、古城荆州的一张名片来宣传,但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落实下来。

今天我们出席了展览开幕式,也有感于各位专家对李青萍先生的艺术成就和生平作品的中肯评价与定位,我想我们要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回去以后把今天研讨会上大家的发言传达给荆州市的领导,继续为李青萍的美术馆或美术馆的建立做一些实质的工作,并策划办一所李青萍美术学校,虽然这个想法具体实施起来肯定会有一定的困难,但有了这么多专家、学者和热心人的帮助,我们也会力争将这件事做好,这也是我的表态。

陈坚(李青萍委托人之一):李青萍老师的画今天能够在她的家乡——湖北展出,给湖北人民带来了丰富的艺术盛宴,这是大家盼望已久的,这对李青萍老师来说也是最大的安慰。

此次展览的成功展出,其家属李美壁起了很大的作用,她大公无私地将手中所有青萍老人的作品捐献出来。另外还有张之先先生,他不是湖北人,而且和李青萍老人都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当他听到魏新(李青萍的弟子)说湖北有一位高龄老人想办画展、出画册,却苦于没钱时,张老师马上和他一起到了湖北,看到虽已经风烛残年、但因为一个精神寄托而在困苦的环境下坚持活下来的老人时,立刻拍板说:“我来给你出钱,我来给你办画展,我来给你出画册。”其实张老师也是在外面吃盒饭、坐公共汽车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但是他毅然地拿出十几万块钱做这件事,品德之高尚可见一斑。画册出版了不久,青萍老人就非常安详地离开了我们。她觉得她的事情都做完了,把自己的画都献给了国家,好与坏都由后人来评说、专家来鉴定。

非常感谢湖北美术馆邀请我来参加这次会议,我离开湖北将近二十年了,今天的展览和会议虽然晚了一点,但还是非常幸运。刚才严良文主席的想法非常好,希望在大家共同努力之后能够得到落实。

李青萍留给我们的是一笔精神财富,在座各位美术界的专家们的成就也是国家的财富,希望你们能向李青萍学习,把精品之作献给国家;希望你们的后人也像李美壁女士一样,不要把亲人的东西据为私有,而是应该让老人毕生的心血得到社会的承认。也希望多一些像张之先先生这样的人,能够为纪老所说的那些“金子”的挖掘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傅中望(湖北美术馆馆长):陈坚女士谈到了李青萍艺术背后的故事,同时也谈到了湖北对李青萍艺术在收藏和宣传方面的悲哀、遗憾。作为湖北美术馆,我们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对湖北老一辈的艺术家开始不断地进行宣传,让广大公众开始认识和了解出现在湖北历史上的优秀的画家和优秀的作品。

曹丹(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之前聊天时魏光庆先生曾说过一句话:“李青萍的艺术是一个关于人和人的本体的艺术。”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也想谈一下对李青萍女士一生坎坷经历和对艺术执着追求的感想。人类对艺术的追求、把不同的思想观念通过艺术语言的方式展现出来的过程,严格意义上讲是对人本问题在哲学层面和思维层面的追求。

李青萍女士一生的坎坷经历,她学习的过程、执着于艺术发展追求的过程实际上是完成了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李青萍的认识自己、完善自己,以及对周遭各种环境的认识,实际上演绎了一种哲学的问题,她为我们展示了一种属于世界的、人的、人类的一种基本艺术,在这样一种艺术的创造过程中是身与心的真实。在她的作品里,抽象的痕迹、渐痕,渐成的这样一种语言关系当中,把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激情、执着和顽强的心路历程充分地表达了出来。她的视觉力度,无论是大小画面,那种张力和有控制的宣泄,在视觉上的具体表达都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震撼。

李青萍女士的作品具有世界级的眼光,虽然她并没有那么多游历世界的机会,甚至大部分的时间是待在中国,而且还受到了各式各样环境因素的影响,但是她的作品里投射出世界级大师艺术的表现力。

郭正善(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今天展出的这批画比较集中地展示了李青萍老人晚年后期的创作面貌,一位女性画家本身的特质所体现出来的艺术敏感,在后天是无法形成的。画面的色层上任何面积的颜色和斑点都不多余,而且非常得体。最能打动人的是这些画的偶然因素,在必然的艺术修养、控制画面的情况下,对偶然画面的一种掌握和保存,既没有图像也没有情节,严格的说是一种单纯的语言性绘画。也正是这些非常偶发的冲动,传达给艺术受众对画面的直接感受。

作为一位艺术家,她能够非常单纯、不受干扰地完成个人愿望和目的,这是人和画面通融的体现。欣赏一些作品,若不具备极度的敏感和强烈注意力的专注,就无法进行图像信息的传达。从李青萍在绘画上的用笔速度和果敢,深色、浅色、表层和底色之间的偶然性的碰撞,可以看出她的坚定、自信和无拘束的真实。

袁晓舫(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今天来看李先生的展览是来受教育的。生存和死亡是一个问题,屈服和反抗也是一个问题。李青萍的人生和作品是完全不屈服的结果,这一点对受教育的人来讲是很重要的。艺术最重要的就是独立精神,这种独立精神是来自于独立的人格和独立的思考。

我有一点建议:如果美术馆要做李青萍的研究,不要按照西方的体系和模式来进行。李青萍虽然早期是间接接受过西方的教育,但就她个人的生活和政治环境来看,她是没有接触到真正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抽象表现主义是二战以后才在西方产生的,我们不能简单地从她的样式上就认为她是抽象表现主义,这种判断太简单,而且不具有中国的研究特色。我们应该将其纳入中国的人文环境和传统艺术上做研究,这是一个方向。

赵冰(武汉大学建筑学院教授):这次展览给我的震撼太强了,我一直在想,东亚、中国这片土地在近现代竟然奇迹般地塑造出这么伟大的艺术。中国的现代是悲剧性的,也许恰恰正是因为这种悲剧带来的理想和现实生存的苦难,使得这样一块土壤有了机会来创造、产生这么伟大的艺术和艺术家,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许是一种幸运。

我并不懂油画在形式上的处理,只从自己看画的感受中感觉到了强大的力度。这种感受来源于李青萍早期20世纪30年代现代艺术的教育;来源于她在1949年以后所经历的苦难;来源于改革开放以后她对艺术创作的执着,这三点也是时代产生的。真正的艺术创作应源于个体生命的表达和呈现,就艺术本身来说,所谓的主流远不如在边缘的艺术体验。也许那个时候她并不是“画”,是用艺术的感觉把苦难转化出来,她的一生是修行的艺术行为,她把自己完全放在了艺术的十字架上,也使自己的艺术真正成为中国现代绘画的伟大艺术。

张之先(李青萍委托人之一):我有两个感概:第一,艺术是没有国界也没有地域的界限,无论李青萍的作品在哪里,也都是在我们祖国大地上,大家不要对此有遗憾;第二,在湖北这个富矿里,还有很多好的艺术家,如陈少平、魏启明等老先生。这样的艺术家如果不被挖掘出来,将来损失会更大。

之前我是征求了鲁慕迅老师、周韶华老师、纪卓如老师、严善錞老师的意见,他们的文章给了我力量,之后我才鼓足勇气来做这件事。我和李美壁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能够答应把所有的东西都捐出来,我向你表示敬意,因为艺术是我们祖国的,不是个人的,就像大千先生去世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捐献给故宫博物院,你能够答应把所有的东西捐赠出来,我愿意为你去奔波。”

李美壁(李青萍养女):首先要感谢在座的专家、前辈、学者对青萍老人的关心、关爱和高度的评价,在群英荟萃、高朋满座的“李青萍画展研讨会”上,能与各位相逢相识是我莫大的荣幸,今天,在老人去世五周年之际,“青萍残影——李青萍艺术展”在家乡湖北隆重举行了,这与湖北美术馆与上海美术馆领导的重视与支持,也与各位专家、来宾的关心是分不开的!作为李青萍的家属,我再次向各位来宾表示衷心的感谢!

李青萍于1911年11月16日生于古城荆州,少年时期的耳濡目染,使她在艺术方面打下了一定的基础。1926年受大革命的影响,年仅15岁的李青萍毅然参加了由黄杰将军在江陵组织的第一个妇女协会,担任宣传委员。

1931至1937年期间,李青萍就读于武昌艺术专科学校和上海艺术专科学校,曾师从于戴敏奇、唐义精、汪亚尘、周碧初、吴恒勤、张振铎、印度画师沙都那萨,在她的前半生中,在国内外举办过五十多次的画展、义展,足迹遍及马来西亚、泰国、日本、台湾、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大部分省市。参加了由陈嘉庚组织的“南洋华侨总会”,并在其中努力工作,带头捐款,举办义展,为祖国的抗战做出了自己的贡献;1948年,在广州为中山图书馆购置图书,举办义展;受宋庆龄先生之邀,在香港为“中国妇女儿童基金会”筹资举办义展;受台湾参议会之邀,赴台为修建孙中山碑亭举办义展;1949年受郭沫若先生之邀,赴重庆为庆祝人民解放军解放大西南并为“九•二”大火灾赈灾举办义展。

徐悲鸿、刘海粟、齐白石、张大千等艺术大师对李青萍的艺术给予了赞许。李青萍把大师们的教诲和鼓励化作前进的动力,即便是在受迫害的三十多年中,家徒四壁、卖水拾荒,心中仍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艺术火焰。1986年彻底平反后,在各级党组织和政府的亲切关怀下,才成就了她晚年的第二个艺术春天!

李青萍从青年时代起就立志献身艺术,舍弃爱情、婚姻、家庭,她常说:“人生漫长而短暂,生活充满了酸甜苦辣而又丰富多彩。然而对我来说,唯有画笔与我相随,除了绘画,此生别无他求!”

老人在生命弥留之际,还叨念着:“如有来生,我还要画画!”可以说,“毕生追求艺术的至高境界,走自主创新的道路,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唯一”。

由于岁月沧桑,社会动荡,她洒脱不羁的性格,以及保管不善等原因,她前半生的作品和南洋出版的《青萍画集》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这不能不说是李青萍艺术人生的重大遗憾!给专家们的讨论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2003年3月,以张大千的后代——著名摄影家、慈善家张之先为首的深圳热心人士、陈坚老师(原省侨办干部)、魏新、周南海等人,为了抢救李青萍晚年的部分作品,他们不辞辛劳地多次往返于深圳、荆州,慷慨出资15万多元,把老人的作品悉数整理、拍照,在此还要特别感谢原荆州市摄影家协会主席周永君先生,连续一个多星期夜以继日的和张之先先生在家拍摄,还有朱新繁老师的付出,在很短的时间内,为老人出版了精美的《李青萍画集》,实现了老人六十多年的夙愿。在病榻上的老人家双手抱着新画集爱不释手,十分激动而又认真地表态“将这批作品捐给上海美术馆”!

相信这次画展能为专家们的研究提供参考。最后,再次对湖北美术馆、上海美术馆筹备画展所付出的辛劳表示衷心的感谢!对专家和来宾们的关心和支持表示诚挚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傅中望(湖北美术馆馆长):谢谢李美壁女士的发言!我想谈一下展览的经过。在美术馆建馆将近一年时,李美壁女士给馆里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够完成李青萍老师的遗愿,在湖北本土的美术馆做一次展览。大家对李美壁女士提出的请求非常理解,于是在此基础上我们反复和上海美术馆联系,希望将其收藏的100件作品到我们美术馆来展出,李美壁女士也做了大量的工作,所以此次展览才能如期开幕并举行研讨会,非常感谢李美壁女士和上海美术馆。

李青萍先生的坎坷人生和艺术创作过程,提升了老人艺术的价值,举办这个展览也确实显示出了她应有的意义。刚才陈坚女士谈到一个问题:湖北以前没有美术馆,省美术馆也刚刚建立一年半的时间,在这个过程当中,不仅仅是李青萍老师的作品,还包括很多湖北艺术家的作品,都流向了海外,流向了其他省的各个美术馆,这也是我们湖北的遗憾和悲哀。所以我对李向阳馆长的举措感到钦佩,他为历史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上海美术馆不收藏这批作品,我们无法想象今天会是什么结果。

这次展览,一方面是对李青萍老师艺术人生和艺术作品进行学术层面上的研讨;另一方面也想弥补湖北美术历史上的空缺。因为有美术馆这样一个平台,就有一种对责任的背负。作为馆长,首先要有对艺术、对历史的责任感和对艺术价值的判断能力。对湖北美术历史上重要的事件和人物,美术馆也正在积极、逐步地进行比较全面的、能够反映湖北美术发展历程的固定性陈列展览,让公众走进美术馆以后,能够感受到湖北美术发展的历程,能够看到湖北艺术家的创造和智慧。

在“长风万里西部情——中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展”展览之际,我们做了一次以“公共收藏及其价值利用”为主题的研讨会,作为美术馆,其收藏是终极性的、要发挥更大作用的国家财富;而个人的收藏,可能有情感的原因和其他的一些理由。我非常赞同陈坚女士和荆州美协主席所说的,也希望收藏到更多、更好的湖北艺术家,以及在湖北美术史上起到重要作用的艺术家的作品;同时也希望通过办展览,从当代的艺术家当中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

此次展览能够成功举办,是各方因素和社会力量全力合作的结果;能够引发这么热烈讨论的话题,也让我从中很受教育,同时更加感受到历史的重任和责任。我们会努力多办展览、办好展览,感谢各位专家的关心与支持!谢谢大家!(纪要整理:张丽)

注释:

① 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活跃于汉上印坛的传奇人物,张大千认其为徒,齐白石称其为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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