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图片20160113103925《覆膜世界——师太No.2》  综合材料  60cm×45cm  2009年

赵露访谈
AN INTERVIEW WITH ZHAO LU
访谈人:《美术文献》杂志、赵露
INTERVIEWER AND INTERVIEWEE: FINE ARTS LITERATURE MAGAZINE, ZHAO LU

《美术文献》(以下简称“美”):我们知道你对自己的老师忻东旺极为推崇和敬重,但是从作品风格上很难看出他的痕迹,那他对你的影响主要在哪些方面呢?
赵露(以下简称“赵”):谈到忻老师,我觉得他是我最景仰的艺术家之一,也是改变我人生最重要的人,非常有幸能够成为了他的开山弟子。他对艺术一丝不苟的精神、真诚的态度,深深影响了我。
可能是性格原因吧,我是一个喜欢独立、崇尚自觉的人。从小就喜欢自己去观察这个世界,思考这个世界,我不喜欢去重复别人。具体到艺术本身的语言问题,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与发展道路,而不仅仅满足于借鉴其他人的语言,哪怕那个人是某某大师或我自己的导师。记得刚刚萌芽“覆膜世界”想法的时候,我用几个月的时间创作了第一批作品,忻老师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种激动的情绪完全超出我的想想,他冲到画前蹲下身子摸来摸去、问这问那,我们从下午五点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半,直到忻老师电话响起,我们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与忘却了晚餐。他对这个系列是非常认可并充满期待的。另外由于与忻老师的多年相处,他了解我平时除了艺术创作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所以他后来对我有一个评价我认为是最懂我的,他说我是一直在尝试与灵魂交流。

美:你如何形容自己的性格特点?这对你的艺术生涯有哪些影响?
赵:我是一个非常自律与自省的人,不敢说“一日三省吾身”,至少也是三日一省我身。我会不断追问并检视自己:有没有心情浮躁?有没有迷失偏离?有没有重复自己?有没有背离目标?⋯⋯一旦发现问题,我会对症下药,调整状态再继续前行。自我反省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生活习惯,无论我在国内国外,无论在人前人后,无论在创作还是旅行,都一如既往。感觉自己已经患了强迫症,不允许自己在生活上放纵,不允许自己在精神上懈怠。
可以说这种自律都带有些许自虐的倾向了,它成为了我的戒律。也许与我的宗教体验相关,忏悔和戒律在各种宗教里都是非常重要,宗教为什么需要戒律?因为唯有这样对现状永恒的不满、对自我不断的检视,对行为反复的敲打,才可以使我们在既定的方向上走得更远,而不至于迷失在歧途。对于我的艺术世界,这样的自律也是不可或缺的,反复的自我审视、自我质疑、自我否定、自我鞭策,以确保自己能够趋近目标。生活上我的心态是非常自信的,但是对于艺术,我保有一份惶恐,对自己的现状保有不断的质疑,只有这种惶恐才会促使我的创作得到升华。我感谢这种自律的生活,唯此,才能帮助我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进取。

美:你艺术创作的每个系列都有非常鲜明的特点,比如油画材料系列,水墨系列,从形式上看它们差异是非常大的,能谈一下它们之间的关系吗?它们是你阶段性创作风格的体现吗?
赵:有人认为这两个系列是我不同时期的创作,其实不是这样。这两个系列一直是同时进行的。不过在一段时间可能偏重于油画材料方面的创作,而在另一段时间则又偏重创作水墨作品。虽然表现技法材料不同,但其实理念上是统一的,都是“覆膜世界”这一我个人世界观的外化,也都是在用我熟悉的艺术语言进行创作。“覆膜世界”绝不仅仅是我油画材料作品的主题,我从小学习传统中国画,十几岁的时候的山水画已经画得非常熟练了,我现在用水墨的语言也是在表现覆膜世界,也许有一天我熟悉了装置与影像,也会用装置与影像来表现覆膜世界,只要我的世界观还没有改变。其实就本质来说艺术中的技法和方式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艺术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与视角,也就是一个人的完整独立的世界观。当然这种世界观是需要经得起自我否定与反复推敲的,是需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是生成的而不是概念的。我正是在用这些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手法传达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我们这个世界是覆膜的世界,在本质之上包裹着无数层膜,有现实的物理之膜,也有理念的抽象之膜,比如各种的概念与解释都是在给事物本身覆膜。甚至我们看待事物时,开心见花花欢愉,悲时观山山忧郁,这些情绪也都是膜。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绝不仅仅分为表象和本质这两层,而是无数层。我可以用语言简要的阐述这一世界观,但不愿用语言解读我的每一幅作品,因为语言与解释也是对事物本身的覆膜。
我用油画材料进行创作的时候形式上是用一层一层的材料覆盖,用不同质感与膜层来传达思想的,而水墨创作中特意逼着自己不用任何特种材料,就用水和墨这最基本的材料来传达,虽然没有了形式上覆膜的材料,但是水和墨的无数遍的冲染、无数遍的描画,其实也是在一层一层的强调着距离和隔膜。同时我画的形象都是具象的,因为一抽象,或者一变形,那就一定加入了主观的东西,就是个人对作品的覆膜,这是我极力在避免的。
我希望人们能透过这一层层的膜,看到后面的无膜祛魅化的真实世界,希望我的画能传达给观者以人生的体悟,就是看待事物不要停留在表象上,看地深些透些也许就可以活得越来越从容淡定。

QQ图片20160113103001《覆膜世界——斯人》  综合材料  60cm×45cm  2010年

美:你的作品好像更多倾向于对平凡生活中个体事物、人物的表述,你如何看待艺术与自己的生活?又是如何选取创作题材的?
赵:我的生活和艺术都是一体的,从来没有分开过。我的画的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画,从我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我的题材是非常开放的,从不排斥生活中点滴,任何事物只要给我了深刻的感触,激发起我的创作欲望,我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阐释和记录下来。观察——感动——记录,这才算一个完整的过程,对我来说这是一件特爽的事情。比如我会画脏脏的马桶,画洗菜时流水的水池,看过芭蕾舞剧后会画舞者,看过动物世界会画动物,甚至自己的梦境、网络的图像、新闻、看过书中内容带来的形象和感触等等。有段时间天天都是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于是那段时间画了大兵,不是说我对题材的关注国际化了,而是因为那就是我的生活。现代人的世界就是天天电视、手机、网络,而不可能天天只面对驴子和骆驼,所以如果这个时代还有艺术家象黄胄老先生那样画驴子画骆驼,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背离生活的,因为整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变了。

美:你创作的两个系列分别选用了最具东西方特色的技法,能谈谈你对东西文化的理解吗?
赵:西方文化我是后来花了很大的功夫去钻研的,因为后来对西学非常感兴趣。但东方文化我是一直都非常喜爱,而且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这可能跟我自幼的成长经历有关,少时便喜欢读各种古文古籍,传统观念早已融入我的潜意识之中,形成了一种无法回避、无从抹去的精神上的传统。而恰恰是这种精神上的传统比那些时下经常可以见到的形式上的传统更接近真实的传统。我认为传统要发展必须要有新的形式,而仅仅形式上的传统只是符号化的挪用而已。传统的、东方的精神,是我最大的优势。我写过一篇自述《几番东寻西找梦,一个新腔旧调人》,这句话可能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概括。现在很多人做艺术作品会借用中国古代强大的符号,看起来很东方,但细一看,骨子里的味道全是西方的。而我画东西不用半点中国元素的符号,我画马桶、水盆、芭蕾,就这些我们现代生活中的东西,哪怕用最西方的技法材料去表现,观者看到后应该也能咀嚼到东方的精神。就近期的水墨创作来谈,我试图摒弃构图、减掉色彩、弱化明暗,努力把一切可以设计的、卖弄的方面全部剔除,直到没有任何可以逃避、讨巧的地步,同时还要努力让画面丰厚充实。象太极一样,简明直了,而又变幻无穷,这即是东方智慧的精神缩影,也是我毕生追求的艺术化境。

美:近期你积极参与了许多跨国的展览项目,这些项目带给你怎样的感受?未来还有哪些打算?
赵:上半年有米兰世界博览会邀请展和美国格伦代尔第四届“慰安妇日”周年纪念艺术展,下半年还将有意大利、西班牙、韩国、美国、新加坡、台北、澳门等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展览项目。作为中国的青年艺术家,我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抓住这些交流的机会,把个人对艺术、对世界的观察、思考与表达跟世界不同国家地区的朋友进行沟通交流,将我的艺术中所蕴含的当代中国的东方精神传达给世界。在这些展览的进行中也会有很多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比如去年在美国的展览,多位美国本土的观众在我的作品前观赏一两个小时,虽然现实中我们语言不同,但是在艺术的世界中他们与我的精神世界沟通的非常畅快。审美是超越国界的,不用多余的解释,这也是让我非常感动的。
当然在参与这些海外项目的过程中,我也接受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相信这些也会反映到我未来的作品中,我期待着新的游历,新的感受,新的记录与表达。这种感觉是非常美好的。

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纷繁复杂,变化万千,可你的作品仿佛一直在梦境,在别处,你是如何看待当下这个世界的呢?你会如何对待它?
赵:经过多年生活的历练、宗教的修行,哲学的阅读,我希望追求和呈现的是艺术背后蕴藏的那个世界。对于人类来说,艺术如果仅仅作为一种技术手段是没有多么重要与伟大的,而如果作为一种言说思想的语言它又是那样独特细腻而无可取代。我希望通过艺术帮助人们在生活中更加清醒的觉知,帮助人们透过无数层的隔膜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使他们不仅仅从中获得美与快感,更能获得一种心灵的智慧与力量,去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进而与之相处。相比努力去创造一个伟大的视觉帝国,我更乐于把自己生活中的种种感动、感触通过自己的视角记录下来,传达给另一双眼睛、另一个心灵。如果有幸,不借助于任何文字的解释,在200年后,我的画还能让某些观者怦然心动,进而静静感受背后的意蕴,这是我最想追求的艺术。